【台风】劫（上）
ABO设定 抗战后
本来是一篇，但太长，就切成了上下
下之前被吃了一次，已重发😄
“卖报！ 卖报！”
童声打破了上海的清晨。终日蜷缩在家中的人们蜂拥而出，他们肆无忌惮地笑着，嬉闹着，万人空巷。
瘦高的男人走出房门。他捧着一束花，趋行着，很快就被人潮压得喘不来气儿。其实，他也想与人群一起欢呼，享受这姗姗来迟的一天。但碍于手上的鲜花，男人不得不安分下来，淌着人流向前走去。街上如此拥挤，以至于稚嫩的童音几乎被淹没——
“日军正式投降了！”
半晌，人群终于稀疏起来。男人头也不回，仿佛方才的潮涌，身后的喜庆都与己无关。他十分清楚，今天要去的地方，不会有人来。
没有人会在这大喜之日光顾堆尸如山的76号。
杂乱的遗骸肆意横斜，被乌鸦争抢分食，它们丝毫不在意这位不速之客。男人朝那了熟于心的方向走去，终于不再压抑，绝望又充满占有欲的信息素喷薄而出。很快，方才惬意的乌鸦便惨叫着四散了。
皮鞋绊到一块突起，男人的眸子黯了一黯。他蹲下来，小心查看这个标记。确认没有人动过的痕迹后，男人换成了跪姿，沉默着将鲜花放在地上，卧了下来，头紧紧地贴着地。他维持着这样扭曲的姿势，倾听，仿佛地下藏有心跳。透明的液体，混着激烈释放的信息素，一点一滴，流下男人的脸，渗进土壤里。男人很想说话，却感到如鲠在喉，艰难发出的每个音节都像是呜咽。
“老师… 我来看您了… 抗战胜利了。”
哀嚎的信息素渗透到空气的每个角落，76号的每一粒尘埃都随之颤栗起来。仿佛是一座围城，城外的行人不屑一顾，城内的尸骨却做梦也想爬出。
明台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他的鼻尖已然嵌入了土壤，便思忖着，自己这般执念，老师的魂魄莫不是在回应他？他惊喜非常，用手来回摩挲着土地。瓦砾将他的掌心割出了血，他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仿佛正抚摸的是一具美妙的身体。想到这里，明台身上的气息又浓了几分。肆意叫嚣的信息素，每一缕都渴求着去标记那具身体，却与此同时，每一缕都申诉着求之不得的苦楚，念之不能的绝望。
日行百鬼，不过如此。
围城外的脚步戛然而止。不同于以往对Alpha的冷静，这次是诧异，以及理性尽失的恐惧。脚步的主人，发觉这居然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信息素。与学生完全吻合的气味，一时冲乱了他的思绪。
即使自己的侥幸生存足够幸运，王天风做梦也没想到，牵挂的学生如今就在不远处。毒蜂比任何人都想接近这气味，但他没有前行。袖口溢出的信息素提醒他，再往前一步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远离这位Alpha的感觉就像戒烟一样，令他魂不附体，禁欲过久的身体滚烫得惊人。
身体情动不自已，大脑却全程清醒。王天风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昨夜上峰发来的电文——
“暗杀目标：叛徒毒蝎”
是夜，明台躺在床上，不安分地翻来覆去。他感觉，那微弱的香甜气味，并不来自土里，可怎么也想不出这气息的源头。
也许是某位相似的人呢？以前不也遇到过吗，拥有相似信息素，却完全不相干的人。明台自我暗示着，终于浅浅地入睡了。
王天风却毫无倦意，他用力捏着那封电报，以至于纸张被掐出层层褶皱。这是局长亲自传达的命令。在乱葬岗被内线捡回性命，他本应庆幸，可谁曾想到上峰就此软囚禁了他。军统没有公开他生还的消息，并派人日夜跟踪，直到这份电报传到自己手里。王天风不禁苦笑，为政府卖命了半辈子，到头来上司对自己仅剩下猜忌。
军统获得的消息是明台将在半年内回到上海，目前看来，毒蝎早已归来。王天风早已构思好刺杀计划：时间、地点、甚至执行方式。以他对这位学生的了解，实施暗杀的成功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可他握笔的手却颤抖不已，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半晌，钢笔被搁置一旁。王天风向上级回复了一封电报。
“静候毒蝎抵沪”
翌日。
黄埔路的日本商家全部撤离了，前日还叫嚣着掌控上海的军官也溜得无影无踪。明台不知疲倦地来回踱步，仔细感受着行人身上的气息。他要找到昨天那好闻的气味，这或许是线索，抑或是召唤。他毫无顾忌地在街上转来转去，直到慌忙赶来的黎叔将他拉到隐蔽处，递给他一张纸条，几行小字赫然映入眼帘：
国军剿共
目标地域：市政府
目标人物：明台
明台将纸含进嘴里，稍作咀嚼，便咽了下去。他向黎叔说明了自己的打算，不顾父亲满眼的担心，毅然决定回到曾日夜作战的地方。那里看起来很危险，但如今属非常时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只是他将迎战的不再是日本人，而是他曾隶属的民国政府。
面粉厂灰尘满地，昔日的血腥气早已被洗刷一空。明台记得这里的布局，哪里是于曼丽郭骑云发电报的房间，哪里是他和大哥枪杀汪曼春的阳台，哪里是A行动组开会的密室，哪里是跟他老师分别的……
明台强迫自己停止思考，径直走到里间的密室—— 这里四面封闭，只有一道暗格可以进入，一直没有人找到它—— 将屋子打扫干净。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任凭回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少爷能将屋内的一切布置得井井有条，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他思念着于曼丽，郭骑云，他的大姐… 以及他一生也无法释怀的，曾教他成材，赐他代号毒蝎，令他绝望、狂怒、却又悔恨不已的老师。旧人，旧事，一帧一帧在他脑海闪过。他怀念老师吃午饭的模样，训学生的模样，批公文的模样，以及… 以及他老师在这间房里，发情期意外到来的模样… 支撑不住却还要给自己两个巴掌…
明台一个激灵，忆起当时的种种。他清楚的记得，老师的信息素传达的不是怒意，而是叫嚣着要明台标记他… 明台不确定，这骚动的信息素是本能，还是老师的想法，他只记得自己高兴坏了，没有什么比仰慕、思恋已久的老师是Omega，并且信息素与自己如此契合这件事更令人惊喜了。明台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冲昏了头脑，无法抑制本能，不顾老师难受挣扎也拥抱了上去。他好像摸遍了老师的全身，以及连带着的，留下细密的吻。他们好像都快要丧失理智，直到王天风的一个耳光，才将身上妄为的学生打回现实里。明台还记得，老师连站都站不稳，却还是够到了书架上备用的抑制剂，也许他早就料到了这么一天。
事后，他俩恢复了上下级关系，王天风没有任何表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可老师绯红的耳尖、雾霭的眼睑，种种只有面对自己才会出现的窘迫模样，都不约而同指向了一个事实……
少爷却不愿回忆，这之后发生的事。 所谓事实… 事实… 分明是自己亲手杀了他… 黑漆漆的乱葬岗… 赤条条的脖颈… 血淋淋的刀片… 明台蓦然睁眼，方才的美梦无影无踪，视线里只剩下惨白的墙壁。
明台目前的任务是隐秘行踪以及传送情报。他的身份过于敏感，稍有不慎，共产党上海行动站就可能曝光。明台的饮食有专人安排，他只得日夜缩在那狭小的密室里，破译密码，收发电报。军统工作的经验以及特工的本能让他对国民政府的行事风格了如指掌，多次协助卧底官员逃过搜查。他的反侦查能力，连明楼都赞叹不已。每当阿诚送来咖啡，总免不了被长官一顿说教，自己的小弟都这么能干啦，他们还一成不变地操着老本行。阿诚无奈地报以苦笑，明楼与自己常年在黑暗中匍匐，家中只剩下明台还能带来稀薄的阳光。
民国政府。
“明公馆，黄埔路别墅，以及市中心大酒店是目前已知的，毒蝎抵沪后可能出没的地带。除去这些，你觉得他还有可能在哪里现身？” 特务局长指着明台的登记照，这是他被王天风骗进军校的第二天，强行拍的照片。小少爷头发乱糟糟，背也不挺直，脸上那愤恨无奈的表情像是要把相机吃了似的。
王天风望着那照片，失神了一瞬。他转向上司，指了指登记照，喃喃道，“面粉厂，面粉…” 丝毫不在意对方没听清，满脸疑惑。毒蜂一贯如此，特立独行，也不屑于解释。他不紧不慢，整理了几下制服的褶皱，全然无视局长不悦的神情，落下一句 “我现在就开始查” ，然后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毒蜂… 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办公室内的人摇了摇头。
回到住处，王天风打开窗子。小卖部，饺子馆，电话亭… 跟踪自己的特务四处转悠着。他有些愤怒，换了身长袍，大步流星地下楼出门，一把揪住特务的衣领，把他拽进屋子。那人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完美，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音都变了。
“饶命啊，我也是奉上边的命令！”
王天风神情阴冷，拔出手枪抵在特务的头上，笑得他头皮发麻，“上边—— 是谁？”
“您… 您知道的… 我只负责监视… ” 那人的后脑勺被手枪狠狠击打了一下，“ 别杀我！我不会伤害您！”
僵持了一会儿，王天风放开了被钳制的双手，头向门外一瞥，示意那特务赶紧滚。那人便连滚带爬，仓惶地逃走了，还不时紧张兮兮地回头看，生怕毒蜂要对他开枪似的。
王天风叹了口气。倘若果自己再不开始调查，这样的跟踪只怕会愈演愈烈。
黑色圆帽，长褂，金丝眼镜，毒蜂一幅先生大夫的样子，掩人耳目，四处潜伏调查。他刻意避开了面粉厂，将其余的，一切可疑的地方都搜了个遍。没有人注意到，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子将他们的住处、办公室都翻了个底朝天。结果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没有发现任何有关明台的踪迹。
一晚又一晚，民国特务局收到同样的电报，“静候毒蝎抵沪。”
时隔三年，王天风再次来到明公馆。想到上次来是为了庆祝小少爷订婚，他心思有些古怪。在这里搜查，比想象中还要容易得多。屋内陈设老旧，除了明楼的房间，其余地方几乎没有被打扫的痕迹。杵在明台的房间门口，他犹豫了一瞬，转了转把手——
满屋的灰尘呛得他差点咳嗽。书本、钢笔、信纸散落一地，杂乱不堪。王天风定了定神、环视一周，望向房间的眼神充满赞许。这一地混乱，虽不入流，却更容易让潜伏者露出破绽，学生颇有自己当年的意味。
桌上信纸泛黄，钢笔里的墨水也已自然风干。这一番看下来，明台确实很久没有回过自己的房间了。
王天风正欲离开，却被桌角的木匣引起了兴趣。那木匣做工古朴，与少爷奢侈的习性完全不符，为什么被放在了这样影响视线的地方？他思忖着多待几两分钟也无妨，便研究起来。王天风苦笑，自己对学生的兴趣，比想象中还要大。
他走上前去，打开了木匣。
毒蝎，毒蜂。两具小小的尸体，从头到尾缠绕在一起。
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更具有震撼力。王天风不是不知道学生对自己的感情，但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学生对自己早已不拘泥于Alpha对Omega的生理反应。虽然他不愿承认，但这正如他自己…
面粉厂的回忆在他脑海里恣意蔓延，王天风第一次，手脚较理性先一步做出选择。他将匣子放回原处，迅速地离开明公馆，朝那熟记于心的方向赶去。
压抑了自己太久，差点都要忘记惊喜是什么感觉。
匆匆进入面粉厂的里间，王天风停下脚步，朝密室的方向瞥了一眼。经验告诉他，四周的灰尘看起来并不自然，空白的地方是被擦去的足迹。显然这里有人来过。
无需多想，只有一人可能居住在这里。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惊喜。他的学生，真的呆在这间密室。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王天风暗道不好，赶紧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着备用的抑制剂，却发现两个口袋都空空如也。他猛然想起来今天换了身衣服，当时没有料到自己会赶来面粉厂，更没想到现在自己居然…
明台正在午休，做起梦来。他回到乱葬岗，老师对他冷笑，宣称自己是叛徒。一旁是看热闹的汪曼春和黑压压的枪口。他知道老师的计划，可他俩都无处可逃。
既然无处可逃，那就最后再疯狂一次，也不愧为王天风的得意门生。明台缓缓走到老师跟前，向心爱的人发出邀请，“跟我走吧。” 他赌老师肯定没带抑制剂，便恶狠狠地释放出信息素，76号的酒囊饭袋被这恐怖的气味吓到，纷纷向后退去。汪曼春气急，大吼他们不争气。
果然，他老师似乎是无法忍耐，面色潮红起来，勾魂的气息从衣领处溢出。只有自己的信息素能让毒蜂这般失态，明台想到这里，浑身说不出的满意。他一把抱住对方，狠狠地咬向老师脖颈的腺体…
明台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他不顾大梦初醒的浑噩，确认了一个令自己激动不已的事实。自己真真切切地闻到了梦里的气味，并且，这与自己那天在76号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明台比任何人都熟悉这味道，也比任何人都渴望它。
老师，还活着！！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来找我了？！
过度的兴奋令明台情不自已，他颤抖了几下，居然就此进入了发情期。他的身体激烈地散发着信息素，果不其然，屋外的气息顿时变得暧昧起来。
王天风被这样热情的信息素折腾得死去活来，他知道，学生已经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并且正邀请着自己。他浑身燥热不已，强烈的兴奋与羞耻感叫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他踉踉跄跄地挪到一张桌子旁，趴了上去，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让明台的信息素把自己包裹起来。
Alpha和Omega的气息激烈地交合着，一时间，整个面粉厂都弥漫着旖旎的气味。他们俩，由身到心，都太想念对方了。
理智却每时每刻警告着王天风，自己与学生还不能见面。他深呼吸了几次，不顾自己已然起了反应的身体，转过身来，向大门方向走去。他每一步都走得那样艰难，以致于必须得扶着膝盖，才能保持平衡，不让自己跌倒。
信息素的冷却也让明台逐渐冷静下来。老师是怎样的人？他不会让自己被情感左右，更不会意气用事。但至少，他居然活着来找我了。明台高兴得手舞足蹈，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如果不是上级的规定，他多想走出房间，哪怕看他老师一眼也好。
王天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没想到自己在面粉厂会这般失态，更没想到，已回家的自己，仅仅是想起刚才所发生的事，身体居然再一次起了反应。他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胸腔涌过一股又一股热流，下半身还… 王天风无比庆幸自己回到了家，要是还在面粉厂，说不定他们俩就要做出什么来。他一步一步挪到书架旁，抓起一只抑制剂，粗暴地将内容物注射到自己的静脉里。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终于平复下心情。
当晚，局长再次收到相同的电报，“静候毒蝎抵沪。”
翌日，明台早早醒来。他看了看书柜，表情有些无奈。昨天太过兴奋，即使注射了数次抑制剂，还是忍不住自我放纵了一次又一次。眼下针剂所剩无几，自己要赶紧催黎叔多买几支。可前两天的电报说，国民党封了上海的进货商路示威，像抑制剂这样的稀缺品估计得等上一段时间了。
“你，真是胡闹！这个时候，你叫我到哪里给你买抑制剂？” 拿着饭盒的黎叔叹了口气。他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现在还有心思发情。
明台抱歉地笑笑，这些可都是他跟老师之间的秘密。既不可意会，也不可言传。黎叔看出儿子的笑容藏着些许得意，有些无奈地摇头，也不再过问细节。
王天风依然例行地搜查着。他几乎把上海的每处都搜得底朝天，连曾经做处长时没去过的地方都查了个遍。虽然不愿承认，但那天在面粉厂发生的事情确实让他心安。明台仍像从前一样我行我素，是他王天风才能教出来的学生。
这天晚上，王天风正打算向局长发电报。这么长时间了，“静候毒蝎抵沪”这几个字在什么地方他闭着眼睛就能想起来。忽然电报机传出了一长串“滴”声，他拿起一张纸开始记录。随着笔尖转了一行又一行，王天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昨日，已截获署名'家鸿'电报，根据内容，疑为毒蝎所发。由于地址加密，尚未找到电台来源，预计一个月可破解。”
王天风想了一想，双手再次覆上电报机，向对方回复，“明起重新搜查各处”。
毒蜂依然在全上海搜查着，趁人不备将所有资料都翻了个遍。只是每隔两三天他都要接近一次面粉厂，他要确认这里和原来一样平静。
密室。
明台听到电报机传来的细微杂音，暗道不妙，怕是有部分电文已被拦截。碰巧这日黎叔来送补给，他趁机商量对策。目前自己还不能离开这里，他上街过于招摇，四处又有人搜捕，连出城的铁路都被国民党堵死。目前，面粉厂是他仅剩的蔽所。明台决定停止收发电报一段时间，静待临省的分队突围进上海。
在此之后，黎叔每次前来都会向明台分享最新的情报。国共两党失去了最后的谈判可能，内战爆发。明台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次又一次在心底默念着老师的名字。王天风把他带入军统，传授他做特务的本领，如今自己却跟老师分走两道，成了名副其实的政敌。他又转念一想，若是老师真把自己当作政敌，那天在来面粉厂怎么可能不暴露密室的位置。这一翻纠结，明台心里又暖了起来，他的老师，不是打一开始就照顾着自己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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